打开手机上的地图App,输入“景恒街”三个字,马上显示出这条街道的——夹在建外SOHO和国贸之间,北临长安街东段,是CBD寸土寸金之地。作家笛安的新长篇里,男女主人公爱情、事业的离合起伏便发生在这里,而书名,就叫《景恒街》。
十几岁开始写东西,二十一岁出版首部长篇小说《告别天堂》,从写作的时间跨度看,仍然年轻的笛安已是“老作家”。这些年来她陆续写出“龙城三部曲”、《南方有令秧》这样的长篇和一些中短篇,还担任文学主编,在年轻读者中很有影响力。
从事写作至今,笛安得到过不少文学项,但前不久因《景恒街》获得2018年度人民文学·长篇小说,还是让她颇有感慨。几年没出长篇,有意放慢写作速度的她在寻求改变,这部新作对她来说别具意义,这个项的肯定恰逢其时。“我当时只是想,给我自己这八年在的时光写一个故事,我没有想到它会得到这么大的肯定。”她在颁典礼上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写。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说这么多年,因为还有这么多的前辈也一直在写,我会努力地写下去”。
《景恒街》讲述了一个移动互联网、新飞速发展背景下,粉丝经济、App创业、爱情与人性、成功与失败交织、纠结、撕扯的故事。在这部与CBD职场生态相关的故事中,包含的大量常识性信息和悬念曲折的情节设计,与笛安既往的写作相比不失为一种挑战。“在创业、融资、商战故事里融入办公室与都市爱情的情节,世故里含纯真,功利中有体恤,笔致轻盈而肌理结实,情感细腻而清明,既有贴切的城市生活气息与质感,又不乏恒久的悲悯情怀,不动声色之间可见时代运行轨迹、社会转型风貌与情感结构变迁。”作家、评论家李敬泽在人民文学·长篇小说颁典礼上这样评价《景恒街》。
中华读书报:印象中,《景恒街》是你的作品中现实感最强烈、与公共话题联系最密切的一部。你在“后记”中说这个长篇的缘起与机场高速以及在车里中听到的一首歌有关,书中也不止一次写到了机场高速。
笛安:我特别喜欢高速公。不管走到哪儿,欧洲、美国或日本,我觉得那些地方的高速公长得都差不多,会给我一种安全感。记得以前看到一个博客上写到,博主在美国一条高速公上开了三个多小时,同向行驶的除了他的车只有另外一辆车。他将在下个出口出高速,就想要不要跟前面那辆车告个别,这时他发现前车突然在打双闪,他就也回了个双闪。这个场景我很喜欢,我在人生中其实也是要追求这样一种默契。
十八岁的时候我去法国上学,在一个小城镇的大学城。学生公寓旁有一座桥,桥下就是公。记得有天晚上,我站在桥上感受着桥下车来车往带来的颤动,看到远处有个麦当劳的“M”亮起来了,就觉得,这么陌生的地方有我熟悉的标志。对我而言,那一刻的“M”就像月亮一样。所以我一直觉得全球化是好事。
写这部长篇之前,我拿到驾照没多久。我不敢在车多的时候上,因为住在郊区嘛,如果晚上出门,机场高速那一段对于我来说比较容易。有一天偶然在开车的时候从里听到那首《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听到“敬这的时刻,打烊了,该走了”,突然脑补出来一种画面感,就是稍微有些人生阅历之后的感情,两个人无话可说。我就觉得,那可能有我要写的故事。
中华读书报:你这段描述本身就很有画面感啊。很多歌,在不同地点和情境下听,感觉是不同的。这几年你的人生也有一些变化,阅历也在增加,所以,在高速公上听到这首歌,于是就开始了这个故事。
笛安:对,对。当然这只是最初的想法,觉得那就写个爱情故事吧,也能借此休息一下。后来发现,谈恋爱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写,自己那么想挺蠢的。《甜蜜蜜》那部电影就是讲两个人的故事,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看到有超过它的华语爱情片。啧,人有的时候就是不自量力啊(笑)。
中华读书报:职场、爱情、CBD、办公室……这些读者们从书中提炼的“标签”其实并不能概括这部长篇,你写作时会顾及到读者对这部新作的接受程度吗?
笛安:在写到一些具体的地方我会停下来想一想。比如说,为了写这部小说我事先做了一些功课,请教过两个熟悉职场的朋友,问他们职场上的情况。后来我发现,有些他们说的会涉及到比较具体的东西,是不宜写到小说里的。于是我会想,读者需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从知识、常识上来考虑的,是不是写得差不多就行了。至于说读者在情感上是不是能接受,我也判断不了。有四年没有出长篇,这四年的变了很多,我曾经的读者也可能四散在人海中,有些读者会不接受现在的我,这些我都能接受。
中华读书报:在写作时,你是完全游离在人物故事和情感之外冷眼旁观的造物主视角,还是也会随着人物命运的变化而内心起伏?
笛安:首先,有些人物在作品中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一开始动笔的时候是不知道的。我需要一些时间跟笔下的人物相处,熟悉了以后才会知道他可能怎么做,当然有时候也会发生笔下某个人物的行为越来越搂不住的情况。这部小说的情况还好,我一开始就很清楚男女主角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这次写作的难度在于如何安排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从开始到每一次起伏,做好这个互文。这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容易。
中华读书报:写作肯定有感性的一面,也有长期磨练出的技巧,姑且称之为“匠人”的手艺吧,你对此如何理解?
笛安:我非常喜欢“匠人”这个词。中国小说家中,有一类是文人写作,他首先是个知识,写文章写小说好像是其次的事情,他不认为这是他的。我不是这样,我觉得小说家首先是个手艺人,得承认写小说有章法可循。对我来说,最近七八年虽然写得少了,但一直在想每部作品的技巧,它的结构、意识和处理具体细节的方式。文学当然不止于此,但这些是基础。只有小说技术足够好才能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写作。中文有个词非常好,鬼斧神工,其实说的就是这件事。
笛安:主要是懒惰,哈哈,不能为自己找理由。写“龙城三部曲”那几年,读者对我有个相对高产的印象。但那三个长篇是一部作品,不是三部作品。为什么那几年保持着一年一部的写作频率?是因为我不需要花时间去熟悉每一部作品中的人物,不用再专门培养感情。这些时间可以省掉。现在不行,要写一部长篇,还是得花时间去准备、酝酿。
笛安:对我来说,《景恒街》的意义还是很特别的。转不转型,倒也没有那么决绝,就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以前大家都说,哦,你是个写青春文学的,现在开始写城市文学了。非要这么说,我也不争论这件事。但是有一点,如果给青春文学贴标签的话,它从发端开始大多就是在写城市。不管我这次的写作成功与否,其实也是在努力做一件对我来说不那么容易的事。
中华读书报:跟你以前的作品相比,《景恒街》中出现的一些社会九把刀照片事件、公共话题,使它和这个世界关联度更大,这才是变化吧?
笛安:可能是我自己在这些年里社会化的程度也有所提升,并不是说我刻意去怎么样,非要成为什么样的作家。之所以我想写《景恒街》这个移动互联网创业的题材,是因为这些年我真地见到很多这个行业中的个体命运的起伏和改变,我很感慨。
中华读书报:此前,《景恒街》获得2018年度人民文学·长篇小说,这是你在写作上这次转型得到的一种肯定,接下来是否会沿着这个思写下去?
笛安:我不知道下一部要写什么。这篇小说的创作本身就是个偶然,我是不是要等待下一个偶然出现?其实,有一个我想了很多年的题材,但我觉得现在自己的写作水准还不够驾驭这个题材。有朝一日我如果能把这本书写出来,就可以不再写作了。我从选择当作家开始,应该就是被那样一个故事着。
笛安:我觉得,学过社会学会改变一点我观察事情的角度,但怎么改变,我说不好。在法国时老师总是说,你们要像社会学家那样考虑问题。但怎么考虑,我也说不好。我还是很感谢我的大学老师给了我一种非常珍贵的思维方式——事情要讲,不能让所有事实为你最初的那个观点服务。
中华读书报:在“后记”中,你含蓄地提到你的孩子,孩子的存在给你带来了某种力量和身份认定。展望过这样的身份和情感会对给写作带来什么吗?
笛安:我不敢说做了母亲对我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和触动,但有了小孩以后,我感觉工作变得特别现实,我得养她,而且想把她养得好一点,我就不太操心实现这件事,那成了第二位的。我不能懈怠,毕竟她那么信任我。还有,可能我的情绪变得更稳定。
中华读书报:《景恒街》中写到的那款粉丝用来追星、和偶像联系的App“粉蝶”的灵感从何而来?据你了解,现实中有没有这样的软件?
笛安:现在好像有,但我写到这个的时候并不知道有没有这种App。我也听到过一个来自职业粉丝对“粉蝶”的,说“粉蝶”的那些功能其实新浪微博都具备。我当时构思“粉蝶”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App,导致这部小说的写作停滞很久。我身边很多人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你又不是真地要做这么个App产品。但我得知道它到底什么样,那我才能信服,才知道它该怎样左右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从这个角度来说,“粉蝶”已经成为书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