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李 涛 清明节偕妻儿给我奶奶扫墓,因刚下过雨,奶奶坟前麦地里有泥水,我表哥提议不方便就集体三鞠躬。礼毕,我们准备离开。这时,我儿子双膝跪地,给他老太磕了三个头。儿子的这一举动刺痛了我的神经,我们老家 ...
李 涛
清明节偕妻儿给我奶奶扫墓,因刚下过雨,奶奶坟前麦地里有泥水,我表哥提议不方便就集体三鞠躬。礼毕,我们准备离开。这时,我儿子双膝跪地,给他老太磕了三个头。儿子的这一举动刺痛了我的神经,我们老家有上坟的习俗,不能因为下雨而失去了对先辈应有的礼节。我又折回到奶奶的坟前,看了一下有些斑驳的墓碑,对儿子说,今年月日是你老太去世周年,我想给她写篇祭文。儿子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渴望听老师讲故事一样,尽管儿子现在已经是大学的博士生了。这眼神促使我在奶奶离开我二十年后,第一次提笔为她写一篇文章。
我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她是我的外婆。我从小学说话的时候就喊她奶奶,到她岁去世我都这么叫的。我奶奶名叫冷竹皊,原住阜南县城关镇王庄大队杨庄生产队。在当地十里八乡,你要问冷竹皊是谁?年轻人不一定知道,你要问“老”是谁?连小孩都知道那是我奶奶的“名字”。因我奶奶是年前的,乡亲们都喊她“老”。以致年我奶奶去世时,当时的大队代志元破例为我奶奶召开了会,前后庄的群众都来了,说“老”为我们看了一辈子庄稼,我们都来送送她。我奶奶就是一个农民,在农村给一个农民开会是很少见的。为什么当地的党组织和群众对我奶奶如此厚爱!时至今日,我还在思索着我从奶奶那里还要学什么?
我跟奶奶学责任。打我记事起到我考上大学,我就跟奶奶两个人生活。我没见过爷爷(外公),他去世的早,爸妈带着两个弟弟在赵集老家生活。上世纪年代,我上小学,奶奶六十多岁了干不了重体力活,大队安排她看庄稼,她把它当成一个神圣的职责。每天早起去到庄稼地里巡查,晚上很晚才回来,特别是到了庄稼收获的季节,她中午都不回来吃饭。这也过早地锻炼我很小就开始自己做饭,有时还把自己做的饭给奶奶送到地头。有社员看到说,“老”你孙子这么小你让他给你送饭,看你这么认真给我们看庄稼,你回家做饭我们也不偷。那是一个贫困的年代,奶奶要尽她责任为群众看好每一粒粮食。那时,农村学校一到午收秋收都放假,都要帮着收庄稼。我年龄小个子也不高但学习成绩好,队长看我重活干不动就让我当“记工员”(相当于现在的会计)。我像模像样地拿个本子,社员干活我记工。可不要小瞧我这个记工员,那时的社员都凭“工分”吃饭,谁都想多记一点分,免不了有人求我开后门,那可不行。有一次,我的一个妗子(舅妈)说,她割麦多割了两楼沟子,我不给她记,她就把我拉到地中间,我一看是楼沟发叉了,我说你半才发叉多两楼沟,我只能给你多记一楼沟。她说,“这小海(我小名)怎么跟他奶奶一样犟(认真)呢”。
我跟奶奶学自立。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一辆小包车(小轿车)突然停在了我们村头,有一个干部模样的男子从车里下来,问冷竹皊住在哪?一社员说可是找“老”,干部说是的。他就把来人领到我家。那干部一见到我奶奶就说,老大姐呀我可想你啦,我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会安排的。我奶奶说,谢谢你郭这么忙还来看我,我什么困难都没有。送走了那干部我问奶奶他是谁?奶奶说他是我们阜阳地委副、地区革委会副主任郭铁,在阜南当过县委,解放前我们在一起闹。我这才听说奶奶以前就当过相当于妇女主任职务的干部,解放后就务农了。尽管生活很苦,但从没一个怨言。甚至当郭铁主动问她可有困难时,她都说没有。事实上,那时我和奶奶生活非常艰苦,一老一少,生产队分粮食凭工分,工分少分的口粮少,还要向队里打钱。我爸爸被打成回农村劳动,直到我上高中时爸爸才被恢复工作。当时妈妈带着两个弟弟在老家过得比我和奶奶还苦。我那时和奶奶经常一天只吃两顿饭,奶奶说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为省一顿晚饭,我奶俩早早睡觉。就这,奶奶从不向组织叫苦,要我们自立。
我跟奶奶学关爱。那时,我和奶奶住三间土坯房,家里只有一个床也是土坯的。我上学业是把奶奶的鞋簸拉子(农村妇女做针线活用的工具箱)放在床上写。你都想象不出来穷到什么地步。就这,奶奶还要关爱别人,认为还有比我们更穷的人需要帮助。模糊记得是我刚上小学时,家里忽然来了几个好像是从河南来的逃荒要饭的,奶奶给他们做饭吃,还让他们睡在我家里。我和奶奶就一个床,我记得那一夜床上睡了四个人。对不亲不顾的人都如此,对我就不用说了。我初中毕业从农村考取了阜南一中,我离开奶奶在县一中院里搭了一个庵棚读了三年高中。我每星期都要回去看奶奶,每当我周末回去的时候,不管早晚奶奶都在屋山头下坐在小板凳上等我。有一次我放学晚了,本想明天再回,那时又没手机电话,又怕奶奶等不到我不进屋,我一小跑到家时,天已黑的看不着人了,奶奶还在屋山头下坐着等我。我每次回去奶奶都给我加餐,鸡鱼肉肯定没有,她买不起,就给我摊油馍(就是小葱煎饼)吃,还特意买一块豆腐放长毛,熬半锅水放上香椿叶一起下锅,做成豆腐乳给我当菜,那是我吃的最好最爱吃的饭菜。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县城工作也成了家,就和爱人商量,把年迈的奶奶和爸妈接来一起住。爸妈为了生计摆个小摊做生意,奶奶又开始为我操持起小家,特别是我儿子出生后,她又忙着重孙子。小男孩调皮,有一次我儿子和邻居家小孩玩从屋里向外扔胡萝卜,我小弟看见了就不让小孩扔,儿子不听话继续扔,他小叔就把门锁上了,我儿子在门里哭,我奶奶在门外哭。这一幕深深印在了儿子幼小的心灵里,他虽然还不明白小叔是教育他,但他记得他老太是多么地爱他。
我跟奶奶学坚强。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辈子没住过医院,是我们不孝顺吗?奶奶身体一直很好,也许说起来你们不相信,我奶奶会抽烟。我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会抽烟的,反正从我记事她就会抽烟,那时家里穷买不起“纸烟”(即成盒的烟),奶奶用烟袋吸烟叶。我在双碑上小学时离家有两三里地,我每次早去上学,一边走一边给奶奶捡马边人们扔的烟把。那时没有过滤嘴香烟,有钱人买纸烟吸了还扔小半截烟把。我捡的有丰收的、大铁桥的、恒大的,有时运气好还能捡到大前门的、团结的。我回来将烟把剥开混在一起,用我的旧作业本给奶奶卷纸烟吸,让奶奶改善一活。年代初,奶奶身体不如从前了,还时常咳漱。有一天,我对奶奶说,我知道您抽了一辈子的烟了,一下子让您戒了恐怕很难,现在您身体不太好,您看能不能少抽一点。您知道我不是为了省钱,以前我捡烟把都供您抽烟,现在我有能力给您买纸烟了,却不想让您抽那么多了,主要是为您身体。奶奶说,我抽完这一只,你把剩下的烟都拿走吧。我原只想让奶奶少抽点,没想到奶奶这么坚强,抽了一辈子烟,说戒就戒了。
毕竟上了年纪,戒了烟的奶奶身体也不时出些毛病。可奶奶不上医院,更不让医生给她打针,这可愁坏了我们一家人。这时,我对奶奶说,奶奶我给您打针可以吗?令一家人都没想到的是,奶奶居然点头了。可转而家人又说你哪会打针呀?我学的是文科,从没跟医学沾过边。这不是问题,奶奶需要我现在就学。我上药材公司买了注射器、针头、镊子,放在一个盛注射器的小铝盒里,到医院门诊部注射室看人家打针并请教一些要领。回到家,我把注射器、针头放在一个大茶缸里搁在炉子上煮开水消毒,再用镊子将药瓶上端玻璃敲掉,用注射器将药吸进来,将注射器针头向上轻推出里边的气泡,用药棉蘸酒精擦奶奶的臀部,左手按住下针的部位,右手握住注射器下方三分之一左右的,猛用力一扎,左手轻轻揉动,右手缓推注射器。我问奶奶疼吗?奶奶说你打的不疼。其实,奶奶从未让外人打过针。在奶奶最后几年的岁月里,我是奶奶的医生兼,一直负责给奶奶打针,直到奶奶九十高龄酣睡时,我摸摸奶奶的脉搏不跳动了,我知道再没有机会给奶奶打针了。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可我至今仍保存着奶奶的打针盒。虽然这二十年我的工作从乡委调到县委、从县委调到市委、从市委调到省委,家也多次搬迁,大部分家具、电器等都扔了,但给奶奶的打针盒我却一直珍藏着,家搬到哪就带到哪。一是看到打针盒就想起我的奶奶,二是留给我的子孙看我们是如何对待这个九十岁的老人的。
行文至此,我不得不说一个连我当初都不能相信的事实。我前文讲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她是我的外婆,其实,我奶奶也不是我的亲外婆。我奶奶一生未育,我妈妈是她讨的(养女),我上小学时才知道。从生理学意义上说,我奶奶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奶奶对我们的疼爱又岂是一个有血缘的奶奶能做到的?她养育我家三代人,我妈妈、我兄弟和我的儿子,这种厚爱是我给奶奶打个针就能得了的吗?不过,奶奶,我可以欣慰地告诉您,我从您那儿学来的做事的道理已经传给了我的儿子,要不然怎么有本文开头我儿子不顾您坟前的泥水主动给您三叩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