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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可以说是长篇小说真正意义上的大年,老一辈的“50后”、“60后”名作家新作迭出,“70后”、“80后”新生代作家渐渐成为文坛主力军,而“90后”甚至“00后”作家也开始为文坛奉献长篇佳作,丰富长篇写作的版图。在题材上,2018年的长篇小说围绕民生主题奉献了大批力作,涉及养老、教育、户籍、楼市等民生主题;同时,2018年的长篇小说着力关注个体的成长,将个体成长与时代变迁关联起来;历史探寻依旧是作家们乐此不疲的话题,很多作品都出一丝历史的魅影;在技法上,有大量的作品显示出一种新的动向,这既是形式上的创新,也是题材的延伸。这些作品与时代深刻接轨,切实反映了现实,触碰了每一位个体的痛点,让文学接上了浓郁的地气。
关于民生主题的书写成为2018年长篇创作最为明显的特征。养老、教育、户籍、医疗、楼市、商战、环保、城市建设、校园、精准扶贫等与普通个体生活密切相关的主题在小说中几乎都有表达,文学介入生活的覆盖面更广,力度更深。
周大新的《天黑得很慢》聚焦老年问题,关注老年人的现状,透析生命与死亡,由此反映中国老龄社会的种种问题。于是的《查无此人》用悬疑的外衣包裹着一个关于医疗与养老的问题。王手的《送行人手记》将笔触指向入殓师这一行业,关注人类最后一程所面临的问题。蒋林的《最好的告别》是对医疗、死亡等问题的透视。残雪的《赤脚医生》聚焦乡村医疗主题。通过“赤脚医生”反映了乡村医疗的现状。
鲁引弓的《小舍得》关注教育问题,将教育问题上升为一种阶层焦虑。黄之、朱雪梅的《藤校逐梦》也是一部反映教育问题的作品,焦点指向海外留学书写。秋尘的《青青子衿》聚焦教育问题,书写海外求学的故事,将现实的教育问题与历史起来,有现实的关注也有历史的反思。央歌儿的《音乐老师毕高芬》聚焦初中教育,於可训的《才女夏娲》将笔伸向高等教育,书写博士的求学经历。
范小青的《灭籍记》关注的是户籍问题,故事的真正主角其实是一种叫做“籍”的东西。郊庙的《前妻的户口》关注的也是户籍问题,讲述了由一场离婚引起的户籍后遗症,户口纠纷带给一大家人的困扰。刘亮的《日子》关注房价,书写了几代人的不易。盛可以的《息壤》关注的则是生育主题。
还有大量的市井小说,书写平常生活,关注百姓日常。唐颖的《家肴》、张哲的《是梦》、柳营的《姐姐》等都是对小市民生活的关注,也是一种民生书写。张平的《重新生活》是反腐主题,但更深层的是,他的作品体现了一种民生情怀,这是一种为人民的写作。近年来校园事件频发,作家们也开始关注这一领域。李尚龙的《刺》即是如此,小说对校园、职场、网络进行书写,很多情节来自真实事件,能够引起读者共鸣。
扶贫书写是近年来民生书写的重要主题,2018年的书写仍在继续。胡为民的《月亮村巨变》,以脱贫攻坚为主线,塑造了在脱贫攻坚伟业中的人物群像。章泥的《迎风山上的告别》是扶贫题材的创新,切入角度有所不同,将贫困地区青少年的成长问题用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葛水平的《活水》也表达了相似的主题。作者试图用文学的方式进行了乡村重建,开创了一种别样的乡土书写模式,也在建构一种新的乡土文学观。
生态主题方面,张炜的《艾约堡秘史》主题较为繁杂,但是涉及的主要还是生态环保问题,既关注现实中的物质生态,也关注人的生态。其他关注生态的作品也很多。马拉的《余零图残卷》书写城市人的困境,尤其是心理疾病的困扰。图的《迷阳》、姜玉琴的《断翅》、李西闽的《我为什么要呼救》等也是如此。
人类的情感困境也不容忽视,很多作品对普通个体的情感世界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春树的《乳牙》描写了一种常见的中年情感危机;叶辛的《上海·恋》依旧延续自己的知情书写,将目光转向爱情,小说中俩命运里的爱情经历,虽是都市物的故事,却折射出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的爱情观、婚姻家庭观和价值观的骤变。
个体成长是2018年长篇小说另一大主题。商业题材在2018年取得了重要收获,而这些小说在描写商战的时候,更多的是从个体的成长角度展开。滕肖澜的《城中之城》写的是作为国际大都市和金融中心上海金融界的生活,同时,《城中之城》也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小说书写了外省青年陶无忌从底层努力成长的经历。无论是有为青年还是问题青年,都写出了在金融行业、在国际化大都市青年成长的复杂性。笛安的《景恒街》通过一款手机应用在资本运作下的兴衰史来写一群都市白领与创业者的拼搏史。
陈河的《外苏河密战》以战争为题,却是一部重要的成长主题小说。小说中的战争是青年成长的背景,作者着墨更多的是年轻人追寻理想、探求人生真谛的成长故事。田耳的《下落不明》书写了一代人的成长,几乎每个人物都面临成长的尴尬,在成长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受到阻力。周涛的《西行记》是一部关于作家的小说,也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讲述了一代人的青春和成长。储福金的《念头》用倒序的手法回望商业上取得成功的张晋中的一生,也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
城乡书写仍是2018年长篇创作的大主题,而这种书写更多的是一种成长的阵痛书写,无论是城市打拼还是眺望逝去的乡土都是如此。王威的《在边界的那一边》书写了一群在海外打拼的勇士们的故事。王莫之的《安慰喜剧》用饱满的细节展现了一幅生动的当代上海文艺界全景图。彭瑞高的《昨夜布谷》则书写被遮蔽的上海,描写小镇公务员的状态。王方晨的《老实街》、韩星孩的《村庄传》、陈玺的《塬上童年》、李瑾的《地衣:李村寻人启事》、张春莹的《双蕖影》、彭东明的《坪上村传》纷纷回望童年,眺望逝去的乡村。
其他关于成长主题的作品还有很多,墨柳的《青涩年华》是一部青春成长主题小说,两个大学女生对的困惑与选择,是青春成长的疼痛书写。张柠的《三城记》通过个体在北上广三城之间因工作、学业乃至理想的穿梭与游荡,写出了个体成长的一种无序与无力状态。还有一部分小说以成长为主题,但是大多书写的还是个体在历史浪潮下的成长经历。比如勃的《河谷》是一部关于女性成长与感情的小说,作品同时挖掘的是一段特殊的屯垦戍边的历史,而当下很多小说都有一丝历史的魅影在其中。
对历史的处理永远是摆在作家们面前的一道难题,很多作家仍孜孜不倦地探询历史书写的问题。历史题材书写方面,徐怀中《牵风记》书写了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战事。李乔亚的《最后的58天》书写渣滓洞惨案与斗争的故事。余之言的《密码破译师》书写战争年代密码破译师的神秘生活。彭荆风的《太阳升起》描写了佤族人的解放曲折过程。张弛的《战马之歌》记叙红军远征河西走廊的历史。邓一光的《人,或所有的士兵》是对战争的反思,将其以法庭对质的形式呈现出来。
海男的《野人山·录》是一部关于时间、关于历史、关于遗忘、关于生命的小说。小说通过一群因各种原因旅途的旅行者重返野人山的经历,穿插起对当年战事的回忆。刘醒龙的《黄冈秘卷》是一部致敬父辈、致敬历史的作品,也是一部深入历史之作,无论是历史人物的若隐若现,还是小说人物的经历,都是历史的影子。王安忆《考工记》依旧是一部以上海为中心的小说,作品以陈书玉平淡而孤寂的一生为线索展开,书写了上海的前尘往事,对历史进行了全新的开掘。
徐则臣的《北上》书写中国的运河,通过一位外国人对中国运河的实地考察,以此为契机梳理了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历史的发展与社会的变迁。李学辉的《国家坐骑》也是传统文化的回响,书写了“义马”这一特殊的形象,将特殊的历史呈现出来,同时也书写了传统与现代的交锋。愚石的《天虫》以蟋蟀文化作为背景和主题,小说通过玩虫的故事来进入历史。肖亦农的《穹庐》书写1920年代蒙古族的历史。叶舟的《敦煌本纪》则为敦煌这块神奇的土地立传。
当下作家们的历史情结愈发浓郁,很多小说都会有历史的影子在其中。贾平凹的《山本》探寻那段特殊的历史,以此为切口,用传奇的方式虚构历史,落脚点仍在人上。老藤的《刀兵过》书写的是历史进程,是一部史与社会变迁史,深层里书写了不变的传统,通过对九里岛生生不息的书写,表达了中国文化坚韧的生命力和独特的智慧。蔡骏的《无尽之夏》仍然在延续“萌芽系”的写法,小说明显将1997年这一特殊的历史时刻标识出来,历史魅影在小说中不断闪现。徐晓思的《归湖》书写了一对恋人隐居荒岛的故事,而这不得已的举动更多的还是与特殊的历史相关。韩少功的《修改过程》延续知青书写。陈玉福的《西凉马超》、费勤的《苍茫天地一醉翁》、胡小远与陈小萍的《蝉蜕》、柳岸的《夏姬传》等作品则在历史人物身上做文章。
不少小说中的历史书写只是借史抒怀,拟古喻今。历史是作家们的,可以说绝大部分的小说是在为20世纪的中国历史做注脚,对历史的态度与处理模式是检验作家思想观念最有力的方式。
2018年还有一部分小说在题材上与前面的主题无异,但是在技法上有明显的更新,或许可谓小说技法的新时代。这些小说以自身的文体见长,虽然是形式上的创新,也体现出创作题材的全面延伸。
《灵的编年史》是霍香结结撰十五年的精心之作,表现为百科全书的样式,是汉语语境罕见的以知识想象为推动力与结构方式的长篇小说。
小说完全了传统的写法。陈继明的《七步镇》是一种文本,将诸多的事件素材进行,最终提炼出的是一个知识的心历练。范小青的《灭籍记》的技法也是更进一步,相较以前的单线叙述,这次将三重叙述糅为一体,围绕“籍”展开,故事层层推进,直至显露。
储福金的《念头》也在常规情节之外增加了不少内容,常常旁枝斜出。李洱的《应物兄》笔触指向的是知识阶层,但是书写的似乎还是底层多余人的故事。与此同时,该小说更是一部技法更新之作,小说的小标题、人物的虚实相间、互文本的插入,大量古典文献的引用,注释的安排等等,都显示出一种技法更新的渴望与尝试。刘亮程的《捎话》既是一部历史之作,也是一部技法独特之作。小说将人、畜、灵同居共融,既是极为晦涩难懂的作品,也是一部寓意深刻的作品,情节奇谲荒诞无比,整个故事充满了非自然叙事与反现实书写,作者创建了一个关于动物与人类的寓言式社会。
先锋写作继续追求形式感,追求完美的表达,却有完整的故事链与价值观,马原的《姑娘寨》是一部元小说,同时融进了大量的真实事件,用隔空对话的方式与民族英雄帕亚玛对话,尽管他的技法时髦而新奇,骨子里却是对经典作家的致敬与回归,是对现实生活虔诚而热切的拥抱。
这种技法更新是当前成熟作家写作普遍存在的现象,当下很多作品都有此趋势。当下高产的长篇小说备受诟病,就是源于它们缺少应有的深度和广度,故事清晰,主题豁朗,几无阐释的难度,有些作者便会反其道而行之,增加小说的丰富性,而增加了这些内容,会增加阐释的难度,也增加了阅读的挑战与趣味。李凤群的《大野》就给这个年代的长篇小说提供了多种新的特质,两个女主人公经由各自不同的话语方式,建起了一部作品的新架构。还有一些作品用科幻的方式来表达现实。七堇年的《无梦之境》以科幻的笔法思考科技带给人类的影响,在人工智能时代,科技的反思显得尤为必要,骨子里仍是对现实与民生的关注,科幻的外表下是对人情冷暖的关注。张辛欣的《IT84》也是通过对人工智能的反思关注现实生活。
新生代作家的崛起是当下小说技法更新的主力军,比如“90后”作家李唐。在经历的大量中短篇小说的创作积累之后,他推出长篇《身外之海》。故事的引子是作为镇上的“我”破获镇上出现一只会说话的狼的案件,以及由此牵出镇上的一系列人和事件。小说虚实相间,想象诡谲,既展现了青春写作的肆意张扬,也明显流露出了他们这一群体创作的不足。
当然,小说技法更新的局限也是不得不正视的问题。技法创新火候需要把握,另外,在长篇创作高歌猛进的同时,作家们还是有一种普遍的长篇焦虑,不断追逐长篇,很多作家追求创作的速度,高产而低质,这些仍是摆在作家们面前的问题。总体来看,近些年的长篇小说创作主要在量的层面爆发,出产量很大,长篇小说专号越来越多,出版社出版的作品更是不计其数,但太过激进的创作步伐很难有精品诞生。顾彬曾提出当代中国作家们大都不知疲倦,作品一部接着一部。中国作家们不知疲倦的书写状态可能是造成精品难寻的根本原因。此外,小说机制上同声化,长篇小说影视化、脚本化,读者阅读空间逐步压缩等问题仍然不可回避,这些都是作者及研究者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