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先生的新作《汪曾祺的味道》,似乎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评。它不是受命之作,也非学术目的使然,更像是因着个人兴趣,笔底信马由缰。
提及“味道”一词,人们难免要想到食物。这本《汪曾祺的味道》与汪曾祺的一本散文集《故乡的食物》,在章节排版上都采取了“辑”的版式。这也许不仅仅是编辑排版上的巧合,更有可能是一种模仿和致敬。除了在此书的目录上模仿,作者还在行文上仿效了汪曾祺。例如,书中有一篇《只是抄了几段,无所发明》,这一题目原是汪曾祺在《“小山重叠金明灭”》结尾处对沈从文的一句之辞,说自己只是抄了几段先生的文章,无所发明。作者拿来套用,在本书的末尾说,“以上我敲下的所有文字,亦可作如是观。”
王国平无疑是十分熟悉汪曾祺的,因为胸中有,所以他的笔下关于汪曾祺作品的例子才俯拾皆是。在“汪氏画像”专辑中,他对汪曾祺的作品熟悉到可进行数的排列的地步。作者采取了归纳法,概括出汪曾祺其人、其文的很多特点。他透过文见人,认为汪曾祺是《“外号大王”》《“象声词制造者”》,是个《实诚人》,很《守“本”》。这个《任性导游汪同志》,则又《“汪公好云”》,是一位《“闹不清”先生》,爱好《凡事论个“格”》。“汪老头”还乐于《海聊、闲聊、神聊、乱聊》,文字《“淡得像水”》。此后的四辑也多有汪氏之文数的集合。例如,有一篇《岂有此理》,作者在开篇就说“汪曾祺对‘岂有此理’很有感情”,其后举出了汪氏的《岁朝清供》《初识楠溪江传家耕读古村庄》《天泉洞》《悬空的人》《我是一个中国人》诸篇来论证汪曾祺对“岂有此理”的独特感情。《女孩子,无法战胜的生物》一文,作者搬出汪曾祺的《寒夜》《河上》《结婚》《滇游新记泼水节印象》《川行杂诗媚态》等文,来论证“汪曾祺笔下的女孩子,是一道风景。不只是因为好看,更因为性情”。正是因为熟悉,作者才能将汪曾祺的作品一条条地牵出,然后打乱,重新进行排列组合,演绎成这本《汪曾祺的味道》。
一个人要为一个作家写书评,大抵是很喜欢这个作家的。王国平对汪曾祺的喜欢,不仅是对汪氏的文章了然于胸,而且还习得了汪氏的文风、语气。在《汪曾祺的味道》中,作者并没有就汪氏的某部小说或某篇散文,洋洋洒洒大肆发表议论。像汪曾祺一样,王国平的笔也很淡,他甚至吝于去谈论汪曾祺的作品。在本书中,作者的“述”总体上多于“评”。而这种“述”是将自己为调羹,诸般调匀,文火慢炖出这一册“味道”。汪氏并无某一文令王国平汪洋恣于纸上,但是汪氏的文字却处处勾起作者相同的人生体验。“读汪曾祺,张爱玲好像只受了一回的刺激,于我则是频繁的刺激,啾啾啾啾啾,哐当,乒——”也许正是这种情感的共鸣,使作者很喜欢汪氏的文字。这就是所谓的“知音”。正是因为汪曾祺处处说到作者的心坎儿上,所以谈起汪曾祺,王国平就忆起了自己的诸多往事。《有创伤的“贵族”》除了开头几句以汪曾祺为引子,其余全是作者的生活散文。《岂有此理》中,王国平先是举出了汪氏诸文中一个个“岂有此理”,接着用占了篇幅一半的笔墨讲了一个自己的“岂有此理”。《雨伞与母亲》中既有汪曾祺的母亲,也有王国平的母亲。《!!》中,不仅有汪的,也有王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王国平从汪曾祺的笔底纸端获得了生活体验或者说人生经验的共鸣,焉能不喜?书中,作者的“述”不仅是与汪曾祺在内心的邂逅,还有对汪曾祺的文事把玩。在《“普通”的深意》中,作者对汪曾祺表示赞同:现在一些理论家的观点常常与老百姓不谋而合或者极为相似,那这理论家的“深意”未免也太“普通”了吧?《虚胖是一种诈骗》中,作者又对汪氏的《动人不在高声》深以为然:嗓门大不等于本事大。
除此之外,汪曾祺淡淡的反讽之风,王国平也习得一二。在《绞手指甲是要坏肚子的》一文中,作者照猫画老虎,以一句“把手指甲都绞出水来了”了一些整日“坐家”闭门造车的作家。还有《假如纸张会思考》,作者不说某人的文章烂,而说是纸张自暴自弃,令人忍俊不禁。
汪曾祺心目中的评论家“先要投入感情,其次才是道理,评论要跟鉴赏结合起来,行文得讲究个活泼生动,得有点文学语言,得要有点幽默感,反感从理论到理论,干巴巴的,评论文章应该也是一篇很好的散文”。王国平举了汪曾祺写的一篇评论文章《花溅泪》作为例子。在文章中,汪曾祺将个人的主观情感体验代入去评论,王国平认为这“是散文,当然也是评论”。照此评判,这本《汪曾祺的味道》在汪曾祺那儿无疑是合格的。
我得收回我开头的话,这本书也是正经评论,是在心里耕耘过,《从生活里长出来的》。汪曾祺的“味道”和作者的“味道”彼此萦绕,毋宁说此书是“另一种味道”。得遇汪曾祺,是作者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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